11月8日，中原銀行董事長徐諾金在《財經》年度對話2022上發表了「外部環境更趨嚴峻下的中小銀行生存發展策略」主題演講。全文如下：

　　當前，中小銀行發展面臨的經濟環境、政策環境正在發生重大變化。這些變化給銀行帶來了全新的挑戰。其中，無論是沖擊的深度、廣度，還是沖擊時間的延續性都在顯著加大。與此同時，外部環境變化也給中小銀行帶來了新的發展機遇，需要我們科學應變，踐行中小銀行使命擔當，在服務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同時，謀求自身的高質量發展。

　　一、當前中小銀行面臨的外部環境相當嚴峻

　　一是外部環境變化對中小銀行沖擊的力度顯著增強。20多年來，雖然經歷了多輪經濟周期（通常短周期為3-5年，中周期是8-10年），國內銀行鮮有破產倒閉事件發生。但近年來，包商銀行、遼陽農商行等中小銀行先后破產倒閉，還有更多中小銀行被合并重組，表明當前中小銀行的發展形勢日趨嚴峻。如果不能有效應對，那么未來中小銀行面對的將不僅是發展問題，更是生存危機。

　　生存發展危機的背后，暴露了與先進銀行相比，過去中小銀行在發展理念、公司治理、經營模式、風控內控等方面都存在較大差距：發展理念方面，作為服務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主力軍，沒有和區域經濟深度融合，沒有真正成為當地政府、百姓心中的“首選銀行”；公司治理方面，股權結構分散、股東資質較差，“四會一層”作用沒有有效發揮，大股東控制和內部人控制現象時有發生；經營模式方面，高資本消耗、高風險偏好，重資產經營、重成本運營，非息收入發展緩慢，收入來源單一；風控內控方面，風險管理創造價值的理念還沒有深入人心，風險管理的架構、流程、工具不健全，導致各類風險和案件頻發。正是因為上述矛盾和問題，中小銀行相比大銀行具有更強的脆弱性，更容易受區域經濟下行的沖擊。數據顯示，過去五年來，中小銀行整體不良貸款率、撥備覆蓋率、資產利潤率、都要弱于大型銀行。

　　二是外部環境變化對中小銀行沖擊的廣度顯著加大。當前，國際外匯市場、資本市場波動加劇，國內經濟的三駕馬車同步放緩，新冠疫情多點散發等矛盾日益凸顯。上述風險挑戰正在對政府、企業和居民等各類經濟主體的生產生活、消費行為產生持續而深遠的影響。銀行作為經濟活動的“晴雨表”，面對的已不再是某一類業務、某一類產品、某一類客群等一時一域的沖擊，而是全方位、全天候的影響，而中小銀行受制于業務的地域性，受到的影響更甚。

　　從銀行經營的業務維度看，過去，面對經濟下行，銀行即使對公業務受到沖擊，但零售業務仍能得到快速發展。但在當前背景下，受投資萎縮、消費疲弱等多重因素影響，銀行的各項業務均受到沖擊，不僅對公業務存款增長難、貸款投放難，而且包括住房按揭和消費信貸在內的零售信貸業務也大幅放緩。以國內零售轉型較早的平安銀行為例，2019年至2021年，其零售業務營收分別增長了29.2%、10.8%、8.4%，業務增速持續大幅放緩，2022年上半年進一步放緩至4.4%。發展零售業務的戰略導向毋庸置疑，但未來的挑戰也不容忽視。中小銀行如何圍繞國家和區域發展戰略，積極拓展綠色金融、科創金融、養老金融、普惠金融等新的業務增長點，是中小銀行需要深入思考的課題。

　　從銀行經營的產品維度看，以往，雖然傳統行業的金融產品服務需求隨著經濟下行會有所放緩，但總體仍處擴張狀態。但隨著轉型矛盾日益突出，銀行新業態、新產品的增速也在放緩。比如，基礎設施建設趨于飽和、新興產業產能過剩，拉低了融資類創新產品的市場需求；供應鏈金融產品受疫情背景下供應鏈沖擊、中小企業經營困難影響，疊加數據鴻溝、業務流程復雜等原因，增長放緩；個人消費貸款和信用卡也因為居民收入增長預期下降、信用卡市場趨于飽和而從藍海市場變成競爭的紅海市場。未來，中小銀行需要重新審視自身的產品創新，避免碎片化、孤島式創新，避免快餐式、跟風型創新，為客戶提供價值高、價格優、體驗好的金融產品。

　　從銀行經營的客群維度看，目前，疫情沖擊、部分行業資產重估和我國中長期發展模式轉變等，對地方政府、企業和居民等銀行各類客群的資產負債表均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。以反映市場多元需求和客戶交易活躍度的銀行中間業務收入為例，數據顯示，2022年上半年，在42家上市銀行中，僅5家銀行營業收入出現下滑，但手續費及傭金凈收入同比下降的卻高達19家。中小銀行由于客群下沉，客戶需求相對單一、線上業務占比較低，受到經濟下行和疫情沖擊的影響更大。中小銀行需要發揮金融科技優勢，延伸金融服務的生態鏈、價值鏈，從為客戶融資向“融資+融智”服務并舉轉變，為政府的數字政務建設、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提供數字賦能，增強金融產品服務的可得性、便利性、普惠性。

　　三是外部環境變化對中小銀行沖擊將從短期轉向中長期。

　　當前我們面臨的很多變化影響將是中長期的，這是由經濟轉型的長期性、復雜性所決定的。對于中小銀行而言，需要做好利潤增長顯著放緩、資產負債結構長期調整、資產質量持續承壓等中長期應對準備。

　　從銀行利潤增長看，央行行長易綱《關于金融工作情況的報告》中明確指出“進一步推動金融機構降低實際貸款利率，降低企業綜合融資和個人消費信貸成本?！痹谫J款利率下降的同時，銀行負債端受企業投資和居民消費意愿下滑影響，存款定期化趨勢明顯，負債成本難以下行。資產端和負債端的雙重擠壓，將使銀行凈息差持續收窄，利潤增長顯著放緩。相比大銀行，中小銀行負債成本更高，貸款利率受讓利實體、壓降高風險業務影響下降更快，利潤增長壓力更大。

　　從銀行資產負債結構調整看，相比大銀行，中小銀行的資產負債結構存在一定程度扭曲，表現在：一是貸款占比偏低，金融投資占比偏高，對實體經濟支持力度有待加強。數據顯示，城商行貸款占各類資產的比重約為48%，比大銀行低8個百分點。二是貸款結構有待優化。目前，中小銀行政府、大中型企業、小微企業、個人貸款相對均衡的貸款結構尚未形成，對公貸款主要集中在傳統行業，在先進制造業、綠色低碳、科技創新等新興領域貸款占比偏低。過去，在依靠投資和房地產拉動的傳統經濟增長模式下，銀行資產負債結構相對穩定并固化，調整壓力并不大。但經濟增長模式面臨重構，將推動銀行資產負債結構從過去的相對穩定轉向長期調整，對銀行經營管理產生重大影響。

　　從銀行資產質量管控看，目前，經濟轉型的長期性、艱巨性將決定資產質量管控將是銀行的一場持久戰。對公貸款方面，加大新興產業、小微企業的信貸支持力度，意味著銀行將面臨更大的潛在風險，對中小銀行的風控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。而傳統行業貸款隨著經濟下行、綠色低碳轉型，也會面臨持續風險暴露。個人貸款方面，居民杠桿率的快速上升、收入增長預期的下降，推動個人貸款不良率持續攀升。數據顯示，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以來，銀行個人貸款不良率持續攀升，部分上市銀行信用卡不良率已接近3%。

　　二、充分認識監管政策發展新趨勢

　　經濟轉型、金融創新和“包容性監管”，推動了過去十年中小銀行的快速發展。但與此同時，由于公司治理的缺失、發展定位的偏離，導致各種金融亂象、違規事件和風險事件頻發，金融支持實體經濟的力度減弱，系統性金融風險上升，促使2017年政府開啟了對金融市場亂象的專項治理，金融進入嚴監管時代。日前，中國銀保監會主席郭樹清發表文章中，對黨的二十大之后中國金融監管的改革走勢作了全面的敘述，強調金融監管改革任務非常艱巨，圍繞深化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、健全審慎監管框架、完善風險處置長效機制等八方面，提出了加強和完善現代金融監管的重點舉措。對中小銀行而言，監管政策發展趨勢總體要求是：

　　一是持續改進金融服務實體經濟，更加強調政策精準。支持服務實體經濟是監管政策的根本出發點。近年來，圍繞支持服務實體經濟，監管政策的頂層設計、協調聯動顯著加強，既包括公檢法等司法系統，也包括工商、稅務和社保等方面，進一步形成政策合力。對重點領域的金融支持力度精準加大，包括小微企業、科技創新、綠色金融、鄉村振興、基礎設施和重大項目建設等，制度設計和政策工具的創新都在不斷加強。

　　二是積極穩妥防范化解金融風險，更加強調風險“自救”。確保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是監管政策制定的最基本的要求。近年來，宏觀審慎政策框架和治理機制不斷健全，市場化法制化處置平臺作用不斷發揮，金融風險攻堅戰的成果不斷鞏固。未來，政策的“分類施策、精準拆彈”將進一步完善，包括：出臺金融穩定法、加快不良資產處置、支持中小銀行多渠道補充資本、穩妥化解中小金融機構風險、防范大型企業債務風險、房地產以及非法金融等。但金融風險的防范化解將從大規模的“他救”轉向“自救”，即落實金融機構及股東的主題責任，提升金融機構運行的穩健性。

　　三是繼續深化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，更加強調以金融高質量發展支持實體高質量發展。易綱行長《關于金融工作情況的報告》再次提及，需要進一步深化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，支持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和經濟結構優化。未來，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方向包括：金融屬性的人民性（金融不僅要服務實體經濟，還要促進共同富裕）、金融資源的聚焦化（經濟的高質量發展需要金融資源的優化配置）、金融體系的存量優化（間接融資向直接融資轉變、中小金融機構重組、金融基礎設施建設）等。

　　四是引導中小銀行業務規范發展，更加強調回歸本源和主業。遵循“金融回歸本源、服務實體經濟”的大方向，近年來中小銀行監管日趨嚴格。公司治理方面，銀保監會等監管部門持續狠抓中小銀行公司治理的相關工作，把完善公司治理當作中小銀行深化改革、回歸服務實體本源的首要任務，2022年政府工作報告也要求“深化中小銀行股權結構和公司治理改革”。業務發展方面，智能存款、結構性存款監管趨嚴，存款業務逐步規范。利率市場化改革持續推進，以LPR為基準貸款定價機制的實行使得貸款利率與市場利率更加緊密結合。資管新規出臺，商業銀行對理財產品的發行與管理向凈值化轉型，非標投資資產規模不斷壓降。消費者權益保護方面，包括降低實體貸款利率、減少收費，保護客戶隱私，防范數據濫用、數據泄露和數據非法使用。

　　三、中小銀行的應對策略

　　面對內外部環境的變化，中小銀行必須立足于對金融本源與發展規律的深刻認識，深刻把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金融的本質要求和金融發展的大趨勢，深度融入經濟社會發展大局，穩步形成自身獨有的生存發展之道。具體來講，我認為要做到“三個回歸，五個堅持”：

　　（一）三個回歸

　　一是回歸本源，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發展。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，我們要堅持把發展經濟的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，推進新型工業化，加快建設制造強國、質量強國、航天強國、交通強國、網絡強國、數字中國。服務實體是金融行業的本源初心，更是中小銀行基業長青的關鍵。中小銀行要緊緊圍繞國家戰略，聚焦產業發展，提升金融資源配置效率，為經濟社會發展創造更大價值。

　　二是回歸定位，更好地做本區域內老百姓自己的銀行。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，我們要實現好、維護好、發展好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，緊緊抓住人民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，著力解決好人民群眾急難愁盼問題。中小銀行要以扎根當地、深耕當地、依靠當地、服務當地為戰略定位，以服務區域人民、促進區域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為根本，不斷提升人民群眾的認同感，真正成為當地老百姓最信賴的銀行。

　　三是回歸使命，更好地建設美好金融，服務美好社會。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，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。中小銀行肩負著服務區域現代化建設的歷史使命和職責，要堅持金融報國利民的特殊使命，精準對接科創金融、普惠金融、綠色金融、數字金融等轉型升級，以科技驅動，增強價值創造能力；堅持金融向善的新發展邏輯，深化服務各類民生項目，堅持不斷拓展普惠金融服務的廣度和深度。

　　（二）五個堅持

　　一是堅持黨的領導。圍繞“經營抓黨建，抓好黨建促發展”，堅持“抓基層、打基礎”，推進黨建工作理念、機制、能效的提升，把黨建資源轉化為發展資源，把黨建優勢轉化為發展優勢，把組織活力轉化為發展動能，以黨建“第一責任”引領和保障發展“第一要務”。

　　二是堅持深耕本土。中小銀行發展與地方經濟發展互為支撐、密不可分。只有充分借助自身在經濟、產業和區位等方面的優勢稟賦，做到金融服務與區域特色有機融合，才能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，實現自身穩健發展。

　　三是堅持客戶中心。中小銀行要從客戶經營向客戶服務轉變，從解決客戶的痛點難點出發，整合內外部資源，根據客戶的需求和特點，差異化地設計產品，提供高質量服務，提升客戶體驗。

　　四是堅持責任驅動。中小銀行要秉承“源于社會，回饋社會”的理念，將社會責任管理融入發展戰略、治理結構、企業文化和業務流程，以金融力量助力經濟、環境和社會可持續發展，實現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有機統一，做有溫度、有情懷的銀行。

　　五是堅持數智轉型。中小銀行要充分發揮銀行數據積累和風控經驗方面的優勢，著力補齊在數據治理、組織敏捷、創新文化等方面的短板，持續推進智能風控、數字營銷和智慧運營體系建設，為轉型發展、提質增效夯實基礎。

　　本文來源：財經雜志